江北、

一只不安分的老咸鱼

【楼方/楼诚】白首误生死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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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喜欢喝茶,这是他年轻时留下的习惯。
碧绿的茶芽置于杯底,淡然清水倾泻而下冲乱芽尖,翠色的茶打着转不肯沉下去。绿的茶白的底,配合着上升的氤氲雾气,好看极了。

明楼享受喝茶时的那股子安静气息,世间万物都像是禁了声,时间也恍然静止。只是记忆里,自己的身边好像有谁也是愿意喝茶的。
喝的还是碧螺春,沉稳浓郁,毫风毕露,说是像极了他。

明楼记得,那个人叫方孟韦,可他更习惯叫他阿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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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明长官,是在一个舞会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明诚远远就瞧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嘴角带笑,温和有礼,不时与周围人谈笑风生。

明诚觉得有趣。那人分明是厌烦的,却依然能保持着绅士风度和与他敬酒之人周旋,这份耐力就不免让他多看了两眼。许是感受到远处探究的目光,明楼转头看过去,视线落到明诚身上时,身子明显一僵。

明诚怎么也没想到那位明长官会转头看回来,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尴尬的笑笑,朝人轻轻颌首点头示好。只是明诚注意到,那位传说中的明长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冲自己点了点头,友好的勾起唇角,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寒芒探究。

明诚收回视线微蹙起了眉,都说这个明长官是管理经济的一把好手,能坐上特务主任的位子也是因着一些关系。现在看来,外界传言不能尽信,最起码明楼这个人,还是不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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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明诚第二次见到明楼,他已经是这位明长官的秘书了。新政府办公室里,明诚西装笔挺,微倾上身把文件递到了明楼面前

“明长官,我是您的助理兼秘书处负责人,阿诚。”
“名字”
“阿诚”

明诚又重复了一遍,等着面前的人第三次询问,果不其然,明楼从文件上移开视线落到了他目光中,明诚瞧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就叫阿诚?没有姓?”
“……嗯”
“……以后便随我姓明吧”

明诚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被那人抢了念白

“大丈夫总要有个完整的名字才像样,我的秘书连名字都没有,说出去丢的是我明楼的脸”
“……是,长官”

明诚觉得莫名其妙,然而终究还是应下了。他想这似乎没有什么能反驳的理由,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他应了便是。

明诚接触明楼的时间越长,越觉得这人心思深沉,神秘的让他一点都看不透。只是另明诚隐隐不安的最重要原因是,明楼竟然要求自己跟着他搬进明家!理由是更好的工作。

明诚拒绝不得,只能应下。
按理秘书的工作无非就是给长官汇报行程安排会议,或者撰写演讲稿。然而明楼似乎很信任明诚,银行官股的波动交给他,中储银行的合并让明诚自己看着办,甚至他家里书房的钥匙,明诚也拿到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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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长,明诚也敢同他开开玩笑。
明诚喜欢画画,油画,一笔一笔的慢慢在画纸上就勾勒出一片树林,一条小河。明楼见了,端着酒杯夸奖几句,然后笑着和他说
“我想以后的家就是这个样子,湖畔旁,树林边”
明楼说这话时,目光悠长,明诚总觉得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只是有一点,明诚知道越矩却还是忍不住。大抵是习惯使然,关于饮品,明诚一直是喜欢喝茶的,陶冶心性不说还有利于健康。而明楼,常以咖啡伴身,所以明楼每次让他冲杯咖啡时,明诚都自作主张把咖啡换成茶,久而久之,明楼也就习惯了。

明诚记得他问过自己为什么喜欢喝茶,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茶干净纯粹,是难得饮品,不同咖啡苦涩,茶的清香闻着舒心,尤其碧螺春一类,沉稳浓郁,豪风毕露,属于茶中上品”
一套词说的明楼哑口无言,他却只一味的笑,他哪里是因为这些才愿意喝茶,只是有模糊的记忆提醒他,自己原本就是爱喝茶的,可是他却不能清晰的想起更多。

“真是像极了,连习惯都这么像”

明诚总能听见明楼这么说他,说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然而明诚知道,这份欣喜不是来自自己,那是另一个人带给明楼的错觉。

明家的人对他出奇的好,他第一次去明家的时候,大姐和小少爷瞅着他愣了好长时间。后来明楼和他们说了些什么明诚不知道,只是此后,明诚就住了下来。

小少爷一口一口阿诚哥叫的很是亲热,大姐也经常护着他。而明楼……明诚总能无意间撞破他投向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

饱含深情的却又隐忍不发,藏在最深处的眷恋在目光交错时泄露出一丝丝的慌乱。
明诚突然想知道,在明楼心底的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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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明诚就有了答案。
那是一个午后,明诚回家拿落下的文件,他在明楼的书房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瞧见,是放进抽屉里了吗?明诚这么想着就拉开了抽屉,翻翻找找终于在数本书的最下面找到了,明诚想也没想就抽出了文件,只是随着文件一起被带出的,还有一张照片。

明诚挑了挑眉,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照片略一垂眼,下一秒就怔在了原地。他的鹿眼中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似乎被照片中的内容吓得不轻。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干净清澈的眼神就算隔着纸片也能感受到。让明诚震惊的是,那个男人的眉眼和自己有九分相似,除了更年轻之外,明诚都要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明诚突然就读懂了明楼之前的眼神,那份隐忍着的深情,实际上是透过自己在看照片上的这个人。
因为他们两个人,太像了。

明诚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找不到自己的身份了,猛然就感觉身心俱疲。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绝望,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能赢。明诚想,自己在明楼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秘书?可他唤自己阿诚的时候眼神分明是带笑的。不,那笑不是给他的。明诚自己就否定了,那些温和那些教导也都不是给他的,任由自己做主邀请住进明家闲来无事的玩闹也都是明楼把自己当做了照片上的这个人而给的施舍。
因为自己和那个人太像了
在明楼眼里,他明诚,不过就是个替身。

之前明诚还天真的想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好,总会得到明楼的信任,总会在明楼心里有一席之地,总会赢得明楼一丝青睐,可是现在明诚知道了,那一切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他永远,都不可能赢,也没法质问明楼当初要自己做他秘书的目的又是什么,没资格也没立场。
说到底,他在这场闹剧里能算什么呢?
————
 
“谁允许你动抽屉的!”

明诚猛然就听到一声断喝,然后手里的照片就被抢走,他晃了晃神儿,抬眼撞进明楼满是怒火的眸子,竟有一瞬间觉得是自己错了。明诚握了握拳头忍下了心底的疑问,只是紧抿的唇绷成一条直线,他的眼眶微红,迟迟没有落下泪来,眸中的情绪似是只有被利用的愤怒。

许是心虚了,明楼稳住心神,长叹一声冲他招了招手,破天荒的同明诚讲起了故事,属于他和方孟韦的故事。

明诚终于知道了照片上那个男人的名字。方孟韦,北平分行经理的次子,打小便与明楼相识,许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易亲近,不过几面之缘就像相见恨晚似的,哥哥哥哥的叫了明楼二十几年。确实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北平警察局的副局长,不张狂不傲慢,只是性子烈了些,到底是折在了一次任务中,至今生死不明。

“你和小方很像”
明诚闻言抬头盯着明楼,等着他下一句话,明楼和明诚说他的出现是自己始料未及的,那次舞会上不经意的一眼好像让明楼又找回了方孟韦,无论是声音容貌还是神态都像极了明楼这三年来苦苦寻找的人。所以明楼要他来当秘书。

“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小方,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你到底是阿诚还是孟伟……”
“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
分明是带了疑问的语气,可明诚偏偏说出了肯定的答案,这让明楼不知如何作答。明诚笑了笑,三分悲凉七分自嘲,却在转身离去的一刻收起了所有情绪,眼底是比平常更甚的清醒。
不过是做了替身而已,他明诚孑然一身,输得起。

“下周的行动如果你不想参加,我可以再……”
明诚即将踏出书房的时候,身后传来明楼略深沉的声音,明诚脚步顿了顿,身侧的右手握了又松开,空气静默了几秒,被明诚冷漠的声音打破

“不必,我去”

明诚头也不回的走掉了,他没看见的是,身后的明楼在他说完“我去”以后,慢慢的闭上了眼掩藏起了那双眸子中的惋惜与无奈。
————

明楼为这个计划起了个名字——“粉碎计划”。目的就是要把下周即将乘坐樱花号前来上海参加和平大会的日本军部高官全部铲除,为接下来的战事争取时间。

明诚为此做足了准备,尽管他知道自己在明楼这里只是个替身,可他却没法放弃自己的任务。明诚想,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和明楼做个了断。他纵有千般纠结,也该让自己走的决绝。只是明诚不知道,“粉碎计划”碎的不只是日本高官,还有“青瓷”。

青如玉,明如瓷
这就是明诚的代号。没错,明楼想要他死,原因无他,只因明诚是南田洋子派到自己身边的人。明楼深知,日本人留不得,哪怕他和方孟韦再像,也不能留。然而这些,明诚是不会再知道了。

青瓷
瓷脆,易碎。
明诚也是临死前才悟的这个道理。毕竟他的记忆只有这五年的时光,再往前的一些记忆模模糊糊间已是想不起来了。当年他自昏迷中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南田,由她口中得知自己是南田手下的特工,目的就是要接近明楼获取情报。

明诚暗自训练了两年,然后听从南田的指派“巧合”的在舞会上遇见了明楼,继而成为了明秘书长,顺利的留在了明楼身边。只是连明诚自己都没想到,他最后会对明楼产生不一样的感觉,甚至为了掩护明楼向南田传递假消息。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诚问自己,或许是明楼叫他阿诚时含笑的目光太温柔,也或许是明楼同他玩笑时毫无防备的放松,又或许是舞会初见那一眼就熟悉万分的感觉,总之,明诚就是毫无道理的掉进了明楼的陷阱里。明明是猎人的,却被猎物一步步引向他的陷阱最后反被俘虏。
在感情里,果然没有道理可言。

行动的前一晚,明诚坐在新政府办公室里,手上拿着一张照片笑出了声。自明楼挑明了身份,他就从明家搬回了新政府办公厅,工作还得继续,助理也还是助理,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不同,只是明诚自己知道,他和明楼除了工作没再说过一句话。

直到行动的那天早上,明楼经过他身边时嘱咐了句小心行事,明诚抬头望了眼点头应了,又倏然起身叫住了要离开的明楼

“先生,等回来,阿诚有件事想和你说”
“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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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一直认为明楼的计划是不会有错的,可是他没想到这次却出了差错。行动定在了疾驰的火车上,昏暗的车厢里,明诚推着装满炸弹的餐车缓缓走进了人群。炸弹已经设定好了,只等时间一到便会立刻爆炸,明诚躲在车厢外,眼睛盯着手表上的秒针动也不动。

一秒两秒,指针还在转动,而预料之中的爆炸却没有响起。明诚脸色一变心道不好,掏出枪就往回走,没有爆炸那就说明定时失去了作用,如果不尽快引爆炸弹时间一长就会被包厢里的人发现,到时所有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拉开包厢门的那一刻,明诚觉得遗憾。他还想着等任务成功了,就告诉明楼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方孟韦和明诚的秘密。
其实他原本想亲口告诉明楼,自己就是方孟韦的。没错,明诚和方孟韦其实是一个人。早在明诚知道了方孟韦以后,就暗自调查了,最后得到真相的他也是不可置信。

明诚没想到,自己就是当年的方孟韦。
五年前的任务中方孟韦受了重伤,昏迷时被南田带走,等再醒来却是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南田半信半疑心底不免开始盘算着一个计划,她为方孟韦新造了个身份,打着阿诚的名义接近明楼,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明诚知道了真相并且想起了过往种种。

终究是等不到了,只是不能亲口告诉那人真相到底是不甘心呐。
计划意料之中的暴露了,三三两两的日本士兵涌入车厢对着明诚射击,枪声震耳鲜血四溅,明诚躲在角落看着从大腿从胳膊从胸口里流出的血,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决定。已经到了这一步,计划必须成功,没有退路了,如果不能炸了火车,那明楼也会暴露。明诚不能让那种情况出现。

飞身扑向炸弹,明诚轻轻扣下了扳机,大团的火光在眼前绽开,随之而来的便是响彻长空的巨响,火苗烧上明诚眼睫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多年以前的明楼背着手对他笑。

“先生,等回来,阿诚有件事想和你说”
“好,我等着”

大哥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阿诚就是小方呢,没想到我却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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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有些烦躁,按理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传来计划成功的消息,可是他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无论是火车还是人。明楼皱起了眉头,十指交叉叠于腹前拇指微动缓缓打着拍子,想要借此镇定下来。

深沉目光无处安放流连于桌面,待扫到文件之下压着的照片时,瞳孔猛然就是一缩。明楼抽出照片附带一纸证明,照片上的人他再熟悉不过,而证明上的内容却是让他震惊不已。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自己苦苦寻找的孟伟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明楼雀跃了几秒,然而马上他就变了脸色。粉碎计划不只针对日本高官,自己最初的目标……最初的目标……明楼想到此间瞬间白了脸色。

不会的,应该还来得及,自己还没接到消息就说明计划还未成功,那阿诚就还有机会。明楼茫然的想着,伸手就拿起了电话,可是没等他拨通号码,就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一字一句化为利刃似是要把明楼捅死才算罢休。

“明长官,刚传来消息,樱花号专列遭遇袭击,与会人员……无一生还”

明楼握着电话的手指僵了僵,脸上有破碎的痕迹,他摆了摆手挥退了所有人,垂眸看着手里的照片,终究是无声的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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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喜欢喝茶,这是他年轻时留下的习惯。记忆里身边也是有人喜欢喝茶的,喝的还是碧螺春,沉稳浓郁,毫风毕露,说是像极了那人。

瓷白茶杯置于案几,绿色茶芽浸出翠意,白雾氤氲衬着碧螺春独有的香气,明楼恍惚之间就陷入了回忆。

“这茶确实香气扑鼻,只是不知道以后还能否喝的上”
“大哥要是喜欢,等孟伟回来,带些给大哥喝就是”

如今,这许多年过去,竟是没再喝过同当年那般好喝的茶,明楼半坐在摇椅里,悠悠望着天边出现的夕阳。

“父亲,这茶都凉了,您怎么不喝呀?”

女儿适时出现在身边,明楼闻言微眯了眼,夕阳红的似血,他远远就瞧见天边有个模糊的影子,和记忆里的眉眼慢慢重叠,岁月在他回忆里似乎毫无更迭。

稚嫩的嗓音唤回他的神思,明楼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阖上的眸子里有什么闪烁

“因为父亲答应了一个人,要等他回家一起喝茶”

可惜啊,黄土已埋了半截,都没等到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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