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

一只不安分的老咸鱼

[楼诚]借

|借一盏午夜街头昏黄灯光 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双|

老了。
明诚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揉了揉发胀的膝盖心想,他这每逢阴雨膝盖必痛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

女儿听见了他拐棍磕到地面断断续续的声音,跑上楼后就看见自己父亲正准备松开手里的拐棍,不甚灵便的腿脚向前移动,一步一步的慢慢挪着。

“爸,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我……我想到窗口那看看……”

他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僵在原地不动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对女儿咧嘴一笑,朝窗台的方向怒了怒下巴有些无奈的压低了声音

“我以为几步路就到了,没想到这么远……”

女儿叹了口气,张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视线碰到父亲以后又憋了回去。明诚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右手无意识的握紧了拐棍心想

老喽。
老到他都快忘了,其实多少年之前,他也是扛过枪杀过敌的人。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那时候的巴黎比现在的旧金山要冷,他裹着一件明镜从上海邮过来的毛衣在暮色沉沉的雪夜里翻看《共产党宣言》。灯光很暗,夜也冷,明诚双手抱拳呵了口热气,脑海里浮现出了未来自己拿枪的模样,他只觉得浑身通透,觉得自己终于理解大哥时常说的那些为国为民的道理。

在明诚想来,巴黎那段时光大概是他人生中最轻松的回忆。不存在童年时的恐惧,没有青年时的隐忍,也没有现在的无奈。

那些年里,他同明楼住在一处,白日里到学校上课,夜晚就沏杯咖啡,两人怀里各捧着一本书相对而坐。他经常会坐着坐着就打瞌睡,明楼把他叫醒后免不了一顿责备,明诚也不在意,挠挠头又继续睡。

巴黎浪漫的雪夜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幸,当时的他有明楼陪伴。

|借一寸三九天里冽冽暖阳 融这茫茫人间刺骨凉|

“近来我怀念过去,近于思乡一般”
明诚在书上看到这句话时,不知怎地鼻子就是一酸。他在旧金山呆了近三十年的时光,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怀念着上海,怀念着他度过了前半生的家。

可是旧金山和上海,隔了一个太平洋,隔了三十年的时光。回家,哪有那么容易啊。

明诚长叹一声回头又细细想来,反倒是三十年前的上海,回家二字显的尤为温情。每当大哥说出回家的时候,他们兄弟二人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期待和喜悦。

那时候他们尚还游离在生死之间,身前身后皆是万丈深渊。老上海的街头灯火辉煌,他们徘徊在欢乐场里,和形形色色的人斡旋。好在,他们一直记得,在这暗沉的夜色里始终有一盏灯常亮,而回家两个字,是他们前进下去的动力。

雨还在下
明诚痴痴的望着玻璃,看见那些雨滴砸在玻璃上然后身不由己的脱离了轨迹。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兰草,视线急促的在周围扫视一圈,发现那盆兰草在窗缝间被吹的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断折。

真像他们姐弟四人啊。
明诚不甚清晰的记忆里,大哥也曾养过这兰草的,只是最后被晒死了。明诚想起来就笑,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大哥气急败坏的责备,和明台心虚的狡辩。

“是你说这兰草不会死的啊,我哪知道它这么不经晒啊!”
“那你就把它扔太阳底下晒一天?如果阿诚没发现,你是不是准备晒它一年两年啊!”
“晒一天就蔫了,晒一年的话估计就没了吧……”

明诚笑着笑着抬手抹了一滴眼泪,他看着自己皱巴巴的不再年轻的手,有些心酸又隐隐怀念。

“我们兄弟三人,彼此从不存疑”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在阳光下”
“明台,快走”

明诚经常在梦里听到这些,切切实实的像大哥大姐就在他耳边呼喊,可他又清楚的知道,那些逝去的日子,分明回不去了。

正如上海的阿诚和旧金山的阿诚,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划地绝交了。

|借一句刻骨铭心来日方长 倘若不得不天各一方|

明诚迫切的想知道现在的上海是什么样子,正如他迫切的想知道大哥葬在了哪里。

后来的明诚总是在想,如果三十年前他拉着明楼一起离开,或许现在他就不至于如此狼狈,狼狈的思念着上海。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了,当年大哥急匆匆安排他出国时就一定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恨的是当时的明诚还天真的问

“大哥,你不和我一起走?”
“上海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这是组织的安排,你先去那边等我,安定下来我就去找你”

这一等,就是三十年。
明诚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他得到消息时明楼已经被捕入狱了,罪名是“间谍,叛徒,卖国贼”。他看着电报上一个比一个刺眼的字,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明诚不是没想过回国。可是特殊时期,他连离开旧金山都难,更别提回到风雨飘摇的上海。
那时候明诚还是有些人脉的,所以他拖了关系艰难的从几封电报间知晓明楼的境况。

从被捕入狱到屈打成招直至最后惨死狱中,他只能在几张薄薄的纸页间了解明楼的余生,此外别无他法。

只怪这时代错乱,没能陪你千难万难。

膝盖又开始疼了。明诚恨恨的锤了几下,感觉连心都开始疼。真的是老了,明诚记得他前些年也疼,只是不明显忍忍也就过去了。近年来倒是疼的愈发厉害,就算吃药也没什么效果。明诚和女儿调侃,说这是老天爷不想让他忘了。

其实明诚忘了,小时候他疼的时候,明楼总会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说“阿诚,不哭,大哥在。”

“大哥,我疼……”
明诚缩在轮椅里,像小时候一样喊疼。可是,再没有人能把他抱在怀里了。

最怕各死生,一处心两处坟,最怕他年独对春深。

|借一方乐土让他容身  借他平凡一生|

明诚是病死的。
脑出血,没有一点征兆。儿女们上一秒还听见他们父亲满是期待的诉说着回国后的安排,下一秒回头再看时,老人已然坐着停止了呼吸。

故乡,太远了。
他到底没能回去。

老上海,旧金山,明诚的心思兜兜转转了几十年,终究还是一个人,落了一座坟。

后来儿女们收拾自家父亲的遗物时,费了不少力气撬开了那落满灰尘被藏了几十年的箱子。出乎意料的,箱子里只有一块破碎的手表,一副泛黄的油画而已。

一片树林,一弯湖畔。正是明诚活着的时候时常挂在嘴边的场景。

彼时,他在,大哥在,明镜在,明台也在。就在院子里放一壶美酒看两排归鸟听三段唱词,眼前是一家四人。

最欢喜不过,最圆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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