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

［楼诚］眉间雪

｜只道是那些无关风花雪月的相思｜

师父曾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何为江湖？少年徒弟一撩衣摆，剑指青天，颇为豪气的回答“我坐的这把椅子，喝的这壶酒，便是江湖！”

彼时年少不知事，后来鲜衣怒马方知江湖如潮，褪尽岁月，终归是携手同去，策马独归。如今再想起所谓的江湖路，不过是师徒二人斟酒独酌，道一句后会无期。

塞外边关，黄沙万里。
茫茫风沙中隐约露出一角屋檐，黑衣侠客压低斗笠缓步而入，寻了个角落坐下。客栈狭小且破旧，木质的桌椅划痕斑驳，随着动作发出吱呀声响，风沙似乎侵蚀了这个地方多年。侠客兀自倒了杯凉茶，眼神随着声音向大厅中央看去。

说书人捋了把胡子，惊堂木一拍便是一个江湖。

“只说这明诚还不是明大侠的时候，一次在市井集市闲逛间，便一眼看中了个小乞丐……”

故事与说书人总有七分相似，余下那三分，大多随着时间湮灭在历史风沙中，为数不多的真相，也被知情人绝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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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落雁修竹看过月升日暮｜

明诚捡到自己小徒弟的时候，明台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他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即使被七八个地痞流氓围住还能耿直脖颈不肯认输的小乞丐。

明诚隐了身形躲在暗处，饶有趣味的抱臂笑看，心里觉得这个小家伙倒是自有一番风骨，和他模糊记忆里的某个人很是相像。

等到那些流氓要动手了，明诚才从暗处闪出，几颗石子就打的无赖落荒而逃。明诚拍拍手弯腰朝坐在地上的小家伙发出了邀请

“你有师父吗？没有的话做我徒弟？”
“你很厉害吗？”

明诚一噎，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会问出这么直接的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偏头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大侠做的还不够响亮。

其实明诚小时候没想过成为什么大侠。他是孤儿，十岁时收养他的养母也病死路上，自此后他就孤身一人。直到多年前的某天晚上，明诚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人，后来的明诚再说起当年的故事，那双明亮鹿眼里升出几分遗憾，言辞间却是轻松不少。

他说不等了，太累了。

“诱拐”一个徒弟太难了，明诚好话坏话说尽才让对他将信将疑的明台认了他做师父。明诚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趁着明台低头敬茶的功夫抬手抹了抹激动的泪水。

“台”是明台自己取的，随了明诚的姓。起初明诚不同意，觉得像他这样的明大侠，徒弟的名字一定要响亮才好。八岁的明台小眼睛一瞥，眼神里有些许嫌弃这刚认的师父的意味。

明诚对这个小徒弟格外好，巴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捧到明台的手上。其实明诚成为大侠也不过才几年的时间，一身不轻不重的功夫却是悉数教给了明台。徒弟往往作的一手好死，在外惹了麻烦不肯说，明诚知道以后提着剑就去找人单挑。

“明台是我徒弟，我打他骂他宠他是我们师徒自家的事。你们外人动他，那就是和我过不去。”

明诚在他自己二十一岁生辰的时候将小徒弟护在身后和仇家这样说。他不知道，彼时尚幼的小徒弟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直到暮年回想还能弯起唇角。

闯荡江湖的日子里，明诚最大的乐趣就是和明台切磋武艺，从最初一招制敌到后来宝剑脱手，徒弟超过自己不过用了五年的时间。

明诚坐在树下，仰头灌了一口清酒。他看着不远处勤奋练习的徒弟，终于意识到，当年躲在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孩子，如今早已能独当一面，自己保护自己了。

“师父，这么多年你一直守在这里，是在等谁？”

毫无征兆的问题从明台口中问出，惹的明诚愣了愣神。他方才想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放下回忆，也只是没放下而已。

明诚注视着自己徒弟的眼睛，从那里看到了誓不罢休的意味，他第一次对明台露出那样的表情，满脸疏离的冷漠，目光平淡到明台隐隐有些发怵。

“我谁也没等。”
谁也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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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庆幸至远至疏你我还未至陌路｜

明诚到底是咽回了最后一句话，有些事不能回忆，一旦触及，要命的疼。明诚关于他师父的记忆，就绞的他心口疼。

其实明诚也是有师父的，他的师父叫明楼。明诚遇见他的时候，是和明台差不多大的年纪，不同的是明诚追着明楼拜的师。

那是真正的大侠，明诚看见明楼的第一眼就得到了这个结论。如果说武功可以后天培养，那明楼自内而外的侠者气概是无论如何做不了假的，明诚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人。

他努力了一辈子，最后堪堪了悟，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明楼。他不会再有第二个师父。

“后来呢？明楼去了哪里？”

看客陷在了故事里忍不住想知道结局，说书人呷了口茶，目光被角落里的黑衣侠客吸引

“后来啊……明诚再也没见过明楼”

他消失在两人相识的第八年，明诚十六岁的生辰那天。都说山雨欲来有风满楼之势，明诚却想啊，他师父离开之前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呢？明明他们还一起过了生辰，回家的路上还商量着明诚出师时的样子，到最后，怎么就剩他一个人了呢。

明诚掏出深藏在怀里的一条绢帕层层打开，暗红的玲珑骰子相思红豆整齐串在一起围成实在好看的手链。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明诚知道这句诗的意思的时候，明楼已经离开他两年了，他不知道明楼去了哪里，除了这一串手链外，明楼一句话都没留给他。后来的明诚一直想告诉明楼一件事，其实他送给他的手链并不是真的红豆，而是相思子。

相思子，枝细弱，有平伏短刚毛。偶数羽状复叶，互生，种有剧毒。

明楼许是弄混了红豆与相思子，可是明诚却不在意，他想啊，明楼大抵就是他的相思子，而他恰恰中了他的毒。明诚一直在等，等到他自己收了徒弟，徒弟都出师了，他也没等到明楼。直到此时明诚终于了悟，他和师父，大概此生都不会再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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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相伴相护说着初心不负｜

明台出师的时候，明诚把那串手链送给了自己的小徒弟，连带着陪了他十年的剑一同挂到了明台的小马驹上。徒弟皱了皱鼻子嫌自己师父唠叨没完意欲拒绝，明诚反倒笑了笑说权当做师门信物了，也不枉他做了一回师父。

明台上了马扯住缰绳回头问了明诚最后一句话

“师父，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
“不走了，你都出师了，我也要歇歇了”

明诚摆摆手，看着夕阳把策马而去的明台的身影拉的老长，终究是无声的转身上马，扬鞭离去。

“明诚呢？后来明诚去了哪里？”
“后来的明诚啊再也没了消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似乎从这个江湖上消失了一般，他像明楼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说书人摇头惋惜，没看见角落里那黑衣侠客倒茶的手顿了一顿。明台转头，侧目望向窗外，风沙并没有停，可他却隐约又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还是徒弟的他问明诚

“师父，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

当时的明诚怎么回答的？哦对，他说

“我怕我一转身，连你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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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的尽头是否只剩孤独｜

侠客起身出了茶铺，身后说书人轻拍听醒木依旧说着故事里的人还在等候。边关风起黄沙呼啸着扑了满面，侠客微微眯眼戴上了斗笠，却想起当年出师时明诚对他说的话

“江湖路远，别见面了”

此后半生，便真的没再见面。